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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——资深“菠菜”博弈工作者的告白

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——资深“菠菜”博弈工作者的告白

这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——资深“菠菜”博弈工作者的告白


39岁的台湾人Leslie(化名)踏入线上博弈产业已经满6年。刚开始只是想逃离3万元的低薪困境,所以跟着中国老板到了菲律宾。在那里,老板经营豪华赌城,Leslie以为自己只要负责打理行程;但随着老板拿下博弈牌照,线上赌盘开张,Leslie也逐渐涉入博弈生态里的各项工作,做过文字客服、行销拉客,得到信任后甚至开始帮老板们换钱、包机运女伴到各地,更一手将赌金所得「洗」白成房地产和名牌包。


我们与Leslie访谈多次,Leslie坚持不用本名,不准英文名曝光,不准拍照(即便是些微背影),担心一旦被辨识,牵涉利益太大,「有可能被丢入太平洋」。但浴在五光十色,经手过十多亿人民币、看见各种纸上富贵的Leslie却鼓起勇气告诉外界,为何当时以为「仅仅是个开始」踏进的工作,如今却叫人难以脱身?


以下以第一人称自述方式呈现:


近10年前,刚刚奔三的我,在社会上也打滚了一段时间。我做过各种数不清的工作,只是赚不了几个钱,薪水卡在3万的边缘,三十而立的目标离我很远。那时我每天质疑自己到底在干嘛?到底做什么职业好呢?秘书好了,不会太累,又可以穿得体面去上班,看起来起码有尊严一点。


在一场餐会上,一名中国男子凑过来问:「有没有兴趣来我的酒店帮忙?」急于逃离低薪困境的我,想都没想就答应了,机票一买、行李箱拖着就赶忙出发。

一开始,以为只是到海外当「秘书」


但到了那里,才发现我待的地方并不是高大上(高端、大气、上档次)的五星酒店,而是遥远又荒凉的地方度假村。我所在的地方是菲律宾的卡加烟经济特区(Cagayan Economic Zone),距离繁华的首都马尼拉,车程要十多个小时,是菲国政府有意仿效澳门所打造的豪华赌城,计画兴建酒店、高尔夫球场和几座综合型的实体赌场,打算招揽各国VIP赌客来消费。


我感到气馁,只能安抚自己是到「海外服务众生」吧。好在我的工作性质十分贴近秘书的梦想。每天我都要负责接待来自中国的土豪、拆二代或官二代,他们搭乘私人飞机来,行程及私人事务由我安排,去玩、去赌或是去谈生意,末了再挥挥手笑脸送他们离开。


只不过远道而来的赌客真的不多。经济特区的发展计画牛步,毕竟光从马尼拉转机过来,还要额外再搭两个小时的车才有办法抵达赌场;更不用说这里的基础建设几乎是零,出了酒店就没有网路,放眼望去都是崎岖不平的砂石路。


那时在菲律宾的工作状况,让我满心失望。


菲律宾的大众交通工具吉普尼。(摄影/苏威铭)


混合着对工作的不满,2013年「广大兴事件」发生后,我将台菲冲突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在计程车司机身上。我生气地对着司机大骂「那是谋杀!」一旁同事听了大吃一惊,要我赶紧闭嘴。


去菲律宾才一年多,我还不知道那是个枪枝泛滥的国度,也不知道博弈相关行业的人薪水好,最容易被敲诈抢劫。毕竟我不赌、工作也不经手任何赌场核心业务,身分顶多就是最外围的小喽喽。


后来我的中国老板不仅砸大钱开设实体赌场,还取得公发的「博弈牌照」,朝线上进军。我身为公司前几个加入的元老,随线上需求增加,聘了大量中国人,我开始替老板处理各种电子文件、打点员工工作签证,规划执照申请流程等。简单来说,为了让这间线上博弈公司尽快步上轨道。


叫人难以忍受的是,一边工作、我还得一边处理敏感的两岸关系。


中国人习惯携家带眷出外打拼,老板的家族在此开枝散叶,叔叔婶婶加上表弟表妹,全是我的同事。不只如此,公司更多基层员工是缴了数万仲介费出国打工的中国农民。


为了顺利合作,我得先战战兢兢地伺候好他们,像「你们中国、我们台湾」之类挑起主权纷争的话讲不得,更得和颜悦色地对所有人卖笑。忍耐到极限后,我选择离职。


只是不久后,随着线上博弈产业的起飞,我再度拾起淘金的梦想。

效法同事「向上」,老板不能没有我


我跟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一样来到首都马尼拉,从最基层的「文字客服」开始做起,负责应对网路上赌客的疑问,那时的月薪约新台币5万元,每天工作12个小时起跳。


那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入博弈产业生产链的分工里,也走上了难以回头的路。


彼时有个精明的同事小李,打开了我的眼界。他不只担任客服,也兼作销售。他每天在各大网站、论坛里拼命拉客。对小李来说,多一个人来赌,就是多一份红利,多一份红利,他就能往家里捎上更多钱,所以他无所不用其极邀人上网来赌。他把自己的头贴换上甜美女孩的照片,他说男人都喜欢看漂亮妹子。


同事拼命,我也跟着卖命。


遵循小李给的建议,加上先前处理实体赌场的经验,我将公司里大大小小杂事一手包下;举凡人力调配、牌照申请到加速工作签证的办理,无役不与,薪水和职位也大幅度提升。很快,在大家眼里,我成了「66666」的代名词,人家说我办事「溜」得很。


基层员工们倚赖我,中国老板更是不能没有我,但我却陷入一个更尴尬的位置。原因在于这些口袋满满的中国老板们,个个都偏好女色。温婉的台湾小姐最合他们胃口,人人讲话都像林志玲、长得都像范冰冰。


所以我也开始「处理」老板的性欲。


我总是负责挑选姿色最棒的那一位,修图的不要、整过头的也不要。可以的话最好拍个「视频」验明正身,无论哪里来的小模、小明星或网美,一律包机外送到世界各地。我安排她们跟着老板游艇开趴、参加F1赛车、出席五星酒店餐会或远赴欧洲旅行,包吃包住还给零用金,一个月付给这些小模6万8的「薪水」。讲好听点我是「顾问」,讲难听点,我就是皮条客。

学会五鬼搬运,闻到权力瘾


马尼拉红灯区。(摄影/苏威铭)


解决性需求,信任随之而来。不得不说,我其实和太监没什么两样,办事利索又能物色美女。在博弈的世界中,这些年轻多金的中国老板们,多半自认为是土皇帝,对于亲信宠臣宠爱至极,接着也就把机密的金流交给我处理。


我从帮忙换钱开始做起。起头是小笔的人民币换成菲律宾披索或美金,方便老板在当地使用,金额不大,几十万元而已。几次下来,上手了,我才发觉这些钱全都是从赌客那赚来的赌金。银行业的朋友告诉我,我就是在洗钱。


那能怎么办,收手吗?硬着头皮也要做啊。几个月后,我开始涉足人头帐户的管理。博弈网站背后,几百个收钱的人头帐户一收拢,十多亿人民币在帐户里流通,那天文数字让我震惊。


同行告诉我,这些巨额赌金是「最敏感的金流」,是线上博弈产业的命脉;至于对其他禁赌的国家来说,他们则统称这笔钱叫犯罪所得。白花花的银子摆在大量人头帐户里,在中国严格的外汇管制下,该怎么让这钱流到境外,就是我的工作。这些钱会不断从中国转进到香港或海外,再转进到菲律宾,经过地下钱庄或地下汇兑「洗」过的钞票,直到成为难以追查的钱,才是老板眼里真正的利润。


我经手的这几年里,这些钱会拿来包养小明星、拿来买珠宝名牌、拿来支付菲律宾当地官员的勒索,或是拿来支应海外公司的薪资和开销。像不少博弈网站的客服中心和资讯中心都设在台湾,为了支付薪水,我就会和几个台湾的地下钱庄合作,只要他们准备好人头帐户,我从菲律宾把款项打过去,在台湾要多少现金都没问题。


这些从赌客身上赚来的钱,转过好几手后,就成了台湾博弈公司维生的血液。


为了把钱拿给老板们在台湾开设的博弈公司,我最常利用五星级饭店做为据点。我和地下钱庄电话相约,双方凭着百元钞票编号做认证,我再请车手至特定饭店房间内确认、取款。靠着这些手法,我每个月都会经手500万至1,000万人民币的「小额操作」,那种成就感并非我实质赚了多少钱,而是握着老板的命脉,那种权力之大,很难不上瘾。


变差的两岸关系成了护身符


台湾发达的地下汇兑,让资金流动极其方便;破裂的两岸关系,也恰好成为我们这种人的壁垒,让金流追查更为困难。我们更擅长把金钱投入「奢侈品交易」和「炒房」,让钱流得更安全顺畅。


举个例子好了,今年上半年,我正好陪同一位中国老板到欧洲,途中行经巴赛隆纳、巴黎和米兰。我们的行程很简单,不逛古迹,叫私家车来回在各大精品店间,备妥卡片和几百万欧元,买包、买表、买精品。


至于战利品,我先是用货运寄到香港,再一路送往中国,省下大笔关税与文件准备;再不然就是以香港作为转运站,送往新加坡或马来西亚等地,最终回到老板在海外的家或是情妇手里。一支几十万的钻表或名牌包包,是拉拢人心最棒的礼物。


买房这方面我也是手到擒来,老板们总是称我眼光独到。几千万现金在手,我成了代替他们出手的投资客。我帮忙看房、杀价,成交在我一念之间,当然是手起刀落。而这些买来的菲律宾房产有的等到价高后出售、有的出租给其他公司使用,也有些作为博弈公司的员工宿舍。但基本上,这些买房的钱对老板来说就是零头,置产也是为了避免太多资金流动启人疑窦,这些房产就登记在老板情妇或买来的人头名下。


这么多国家想联合打击博弈产业不是没有道理的。我曾听闻博弈利润会进入当地夜总会和餐厅投资;再不然就是流入东南亚的毒品市场,介入毒品买卖牟取暴利,或参与柬埔寨当地军阀的军火买卖,也是不同的获利管道。

不想被丢入太平洋,但也收不了手


在马尼拉一栋商业大楼工作的中国人,将一叠现金放在咖啡厅的用餐桌上。(摄影/孔德廉)


在博弈产业的世界里,因为手握金流,我能呼风唤雨;但我不是笨蛋,我终究只是一颗棋子,还是风险最高的那一颗。


频繁在菲律宾、中国和台湾等地来回,帮中国老板们打点帐户、清算资产、处理投资的同时,我在每一个地方行动都得小心翼翼。


但我经常睡不好。这几年开始,我连拿铁都没办法喝了,胃常常绞痛。


我不是老板,线上博弈高额的收入不在我身上,却要背负最大的风险。我也有我的矛盾。前几年我手捧着1,500万港币(约新台币6,000万元),回到台湾替老板看房,40坪大的房子他一个人住,我嫌小,没有替他出手。


当晚,我回到自己10坪不到的租屋处,心里却非常奇异的感受。白天看豪宅,晚上却在怨台北房价好贵。想了一想,天文数字的财富如同纸上富贵。


几年前,我不顾中国老板们的挽留,抛下一切,回到台湾。我感觉在菲律宾和中国,人命都不值钱,我就只是一个误闯丛林的人,更不想莫名其妙被丢进太平洋。


只是回到台湾后,我发现自己没办法金盆洗手。毕竟过去几年的人脉和经验都和博弈业有关,我把这段冒险再度延长了。


现在我有两支手机,分装三张sim卡,能接中国电话、快速输入简体中文。目前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公司,用外包形式继续替中国老板处理麻烦的金流,同时兼作投资。因为在经手金流的过程中,我发觉能赚钱的路子多得不得了,替中国人办理移民是条路、代替投资房地产也是条路;一旦路打通了,源源不绝的财源就在我眼前,毕竟线上博弈产业绝非夕阳工业,它是会与时俱进的呀。


这几年来我放弃了亲情、友情和爱情,换来的财路和名声,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。


所以就算逃离了中国和菲律宾,我想我是再也离不开这个产业了。